離開烏干達的最後一晚,我們一如往常的在家圍圈而坐,一起回顧、分享一整天的行程心得。在非洲的日子,每天的所見所聞真的都跟我們從前熟悉的有巨大的落差。或許一天在外服務的時間不像上班上學那麼長,但所花的體力和精神卻是非常非常多,我們每天回到家時常都已是精疲力竭。
花費體力的可能是 數小時的顛簸車程,一路上的泥濘、坑洞讓我們隨著車子搖晃、彈跳(會撞到頭頂的那種彈跳),於是當地人司機常開玩笑的說:「Oh~ We are dancing! 」。也可能是扛著水、食物和物資爬半小時的陡坡前往車子開不到的偏鄉,服務都還沒開始,我們便已經氣喘吁吁了。還有在正中午,不顧赤道的艷陽直射,和一百多位小孩在學校草地上奔跑、尖叫、玩耍。或者,在悶熱擁擠的鐵皮屋教室裡和孩子們一起彈吉他唱歌,可以感覺得到上頭一股熱氣從鐵皮屋頂一寸一寸的逼近我們,逐漸令人招架不住。 花費精神的又是什麼呢? 除了語言轉換需要的腦力外(尤其聽非洲口音的英文是很耗腦的),還有很多時候是面對衝擊時,思考、壓抑、處理內心小劇場所花費的心力。 有一次,primary school(類似小學)裡的一位小女孩問我:「你什麼時候會再來?你下次來的時候,會帶你的女兒來嗎?」我十分不解這個十歲小女孩所說的話,回問了她才知道原來在這的平均結婚年齡是十八歲,我早已經過了這個年紀,所以小女孩認為我應該(或很快就)有小孩。我告訴她我還未婚,並且問她:「妳呢?妳什麼時候會結婚?」她回答:「I don’t know yet. Maybe after school(意思畢業之後)」我半信半疑的問了當地工作人員才知道,在非洲,女孩子一輩子的目的和價值大概就是結婚生孩子,沒有別的了。女生有讀書已算是幸運,沒錢讀書或大多數讀完基本學歷(可能就只是小學中學)的女孩,下一個人生目標就是出嫁。就像我們大學畢業後立即找工作或讀研究所一樣,越早結婚生子越好。 當我知道接收到事實後, 我轉頭直視著小女孩的眼睛,有好幾秒鐘說不出話來 在台灣,一個十歲小孩的生活可能只是在煩惱別人有iphone我怎麼沒有,但我眼前這雙清澈的大眼睛卻因為現實生活而在想結婚生子的議題。她的童年呢?她的夢想呢?她自己的未來呢?我的腦袋突然一團亂。我使勁的忍住一股湧上眼角的心疼,不讓它從眼框溢出來,我絕對不能哭給小女孩看!我壓抑情緒,竭力的擠出笑容,繼續跟她談天。離開學校前,我刻意跑去找到這個小女孩給她大大的擁抱,並且蹲下來抓著她的肩膀,認真堅定的告訴她,不要忘記夢想、不要小看自己。大夥兒和孩子們揮手十八相送、轉身上車之後,我才釋放自己的情緒,掉下憋忍很久的眼淚…... 這就是我們在非洲的日常,除了花體力服務接觸的對象,更要花精力處理衝擊的自己。於是每天晚上的分享就顯得格外重要,即便我們都已經體力透支、癱軟在地,仍需要彼此成為相互的出口,透過分享交流排解心頭的感觸與感動。 離開前的最後一晚,除了分享,舊鞋救命的隊長給了我們一份很重要的功課,他帶我們認識何謂「逆文化衝擊」。 許多國際志工回到自己的國家後會進入一種低潮,這個低潮來自海外的特殊經歷和回歸後的平凡生活產生的對比衝擊。有可能會無法馬上投入現有的生活軌道、過度懷念海外的經歷,甚至感到迷失等。 隊長就拿自己的例子說道,上次到肯亞體驗缺水缺糧的情況,回台之後一段時間裡,洗手多用一滴水、吃飯感到飽足時都覺得有罪惡感。相反的,也曾有人因在醫療匱乏的非洲看見人的生命稍縱即逝,於是回國開始及時行樂的生活方式,放棄存款、沈迷於享樂之中。還有人歷經第三世界的洗禮,回到原有的生活時變得迷惘、憤世忌俗,或憎惡那些對志願服務沒有熱忱的人。種種情況,皆是逆文化衝擊可能產生的行為模式。 這些澎湃多來自於「感覺」,而感覺總有一天會隨著時間逝去。 於是隊長鼓勵我們,回到台灣之後,給自己時間恢復與適應,並且預備好面臨這波的衝擊。不需要因現代的生活模式感到罪惡,這無濟於事的,因為這就是我們原歸屬的世界。與其憤憤不平,不如把它化作行動,思考自己如何在身處的環境中推動、延續過去的感動? 那晚的對談,看似簡單,卻強而有力。它讓我做了「回家」的行前預備: 我知道我的定位屬於哪裡,以及我感動該如何有效的回饋。 在非洲的衝擊很扎心,而回到台灣的衝擊才是考驗人心 所以當我們回程經過機場免稅店,看見人們採購價位高昂的名品,我雖立即換算標價的金額可以支付多少個非洲小孩上學的費用,但我並不感到悲傷或憤怒,反而平靜且充滿使命。我開始想,我該怎樣才能帶領更多人認識我所看見的世界? 沒有太多的迂迴、太多的情緒,全是因為這趟衝撞的旅程,我學到的最後一個功課: 唯有從內心的小劇場裡走出來,我們才能改變這個世界。 於是我提起我的筆(其實是打開我的電腦啦),將非洲大陸化作文字,希望能帶著你一起尋找世界另一端和我內心交會處的感動,這便是我的行動。 那,你呢? ------------------------------------------------- 如果你還意猶未盡,歡迎你來聽我們的服務分享會: 2017/09/24(日)15:00-16:30 台北車站六樓演藝廳 免費入場 更多詳細資訊,請至新漾基金會粉絲團查詢。
5 評論
在非洲的回憶都是這麼美好的嗎?我們一行人絕對能給統一的回答:「當然不是!」所指的並不全是生活習慣、衛生環境的差距,更多時候讓我們不舒服、過不去的其實是「文化衝擊」。我們每天都在所見、所聞、所接觸、所對話中衝撞,也因此撞出了新的認識。我就是在這趟旅程中跌跌撞撞的,更深認識「需要」是什麼。 到了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時, 你真的會想,他們真的需要我想帶給他們的東西嗎? 出發前,大家都會問「你們去非洲需要什麼?」,而我自己也會疑問「非洲需要什麼?」。 記得我剛到非洲的前幾天,在破木板釘成的教室裡發給小學生一人一支鉛筆時,我心裡充滿矛盾。我不確定我送他這一支筆的意義是什麼?我知道這隻筆能夠幫助他寫字學習,但鉛筆總會用完,到時候他該怎麼辦呢?看見小孩因為得到一支鉛筆而雀躍到炸開的臉龐,我心裡更迷惘了。甚至開始想,與其給他一支會用完的鉛筆,讓他一時開心成如此,我卻已預期大概在幾個禮拜之後,他將再度面臨的缺乏景況,是不是倒不如什麼都不要給比較好呢? 最深刻的一天,我們到了一個都市的高中去服務。一進學校我們就被一大群青少年包圍,直接拉著我們的衣服說,給我你的T恤;看著我的背包,跟我要插在上面的水壺;伸手就要拿我的手機說 I need a cellphone…… 在那之前我們都是去偏鄉服務,村裡的人們很多都是第一次看見「白人」。學校裡的孩子會很興奮的跟我們玩、單純的問話想認識我們。當我們分享糖果餅乾時,他們都很高興的珍惜,甚至也願意跟我們分享自己手上的僅有食物。遇見的村民也都很友善,主動招呼我們,甚至拿出自家的農作水果給我們吃。 但那天卻是所有人簇擁過來,有人明講要我身上的某件東西,有人一開始湊上來看似聊天,最後也是說希望我能留個「紀念品」給他,好讓他能永遠記得我(而所謂的紀念品就是我身上的衣服或手上的包包)。我們又訝異又困惑,只能一直搖頭說No,不然就直接裝做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甚至有個學生直接從我手中搶走一疊撲克牌之後拔腿就跑,消失在人群中,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我不知所措。 有別於以往依依不捨的和孩子們道別, 我們幾乎像是倉皇逃跑的離開那所學校。 最終我們決定什麼也沒留給他們,連原本預計發的物資都原封不動帶回家。行程結束時,大家都不太知道該怎麼回應今天的服務,大夥兒安靜地平復剛剛的衝擊。就連帶隊的我也需要消化複雜的情緒,包括被掠奪冒犯的感受、有些男學生對我們女生說了性暗示的話語、一種疲勞的無力感、一些失落和對自己不知所措的尷尬心情,還有好多好多的細小心思。 當然,從同行的當地人了解,這可能是過去的經驗、教育或文化背景,讓許多非洲人認為白人就是很有錢、看到白人就可以跟他要東西的結果。甚至不排除還有更多的是我們不甚了解,也不能因為一次的經驗就為非洲下定論的因素。 我不責怪人,但我的確感到不舒服,這衝擊也讓我有很深的反思檢討。 他們「需要」我的衣服、水壺嗎?對,他們確實需要。但我要給他嗎?我不想。其實他要的東西並不一定很貴重,但為什麼我不想給他?「給」好像還比「不給」來得容易?回應他的「需要」,除了「給」或「不給」之外,我還有其他選項嗎? 我發現,有時候我們出於一時的憐憫,可能自己給的「很爽」,但是否有想過其所造成的漣漪到底是正,還是負? 從前我以為「需要」是一個 Yes No Question,但這趟旅程讓我一點一點更全面的認識它。從是非題,到一條數線的程度問題;從程度問題,到現在我認為它是一個三維的空間象限。有很多面向、層次,包含時間演進及各種人事物的相互效應等都需要評估和觀察的立體結構。 我能不能給?(負擔得起嗎?)給到什麼程度?(給100%還是60%就好?)我能給到什麼時候?(給了一次就夠嗎?還是要給他一輩子?)我給了他,其他人也會來要嗎?(到時候我能給所有人嗎?會不會因此造成比較的心態?)在滿足這個需要的同時,會不會造成不同層面的缺乏或負擔呢?(會不會因此養成他只會跟人「要」的習慣?) 如此更全面的看見, 幫助我能在「給出去」之前有更完善思考、正確的期待。 就是這樣經歷非洲的震撼教育後,我血淋淋的了解「需不需要」,不簡單。 更多檢視自己的動機:是真的想幫助,還是只是自我滿足? 更多了解「表面下」的需要內涵:在這些物質空缺背後是什麼問題根源? 跳脫「給與不給」的框架,更深多方尋找回應需要的可能。 最後,為「給予」下正確的期待,才能建立有健康的供需關係。 用我所接觸到的非洲當地NGO的工作者,講的一句令我很感動的話來總結: 「我不希望這些小孩拿了物資之後,一輩子都只會和白人要東西。我要他們知道,這些祝福是幫助他們長大茁壯,以後成為祝福別人的人。」 原來回應「需要」最終極的境界是:「擁有一個遠景期待我的『給』,是幫助他們有一天能不再需要我,並成為下一個給出去的人。」是的,我期許自己能成為如此給予的人。 這次去帶隊新漾基金會的學生志工和舊鞋救命合作至烏干達服務,我們有許多的任務需要完成,其中一項是「愛・女孩」計畫,教導當地女孩、媽媽製作布衛生棉並正確的衛教觀念、性教育及生命價值觀。
生活貧窮、衛生觀念落後、女性地位卑微等眾多因素,讓「月經」這檔事變得十分不容易。多數女性無法負擔生理用品花費,只能用碎布、沙發海棉、塑膠袋等東西纏裹替代;有些女孩因為經期不便而無法出門就學;甚至有些女生自願以出賣自己的身體方式掙錢來購買每月所需的「衛生棉」。於是可想而知,女性陰部感染、愛滋病性病、未婚懷孕等狀況接踵而至,再後延伸的未婚媽媽、少女輟學也是當地層出不窮的問題。 「月經」在非洲也多被認為是不潔之事,學校沒有教導、家長也閉口不談,因此幾乎所有的女孩當初潮來襲時,都充滿驚嚇、慌張、手足無措。 每次我都會問課堂上的女孩們,以上這些聽聞是否屬實,大家都認同的說是。我也會請自願者分享初經的經驗,有人以為自己得了癌症、有人覺得自己快要失血過多致死、有人嚇得不敢給任何人知道......雖然我已經在旅程前做好許多的預備,但當面對這些真實的臉孔與應答時,心裡還是難免震撼又心疼。 我期待自己除了教會他們用隨手可得的舊衣材料縫製、正確使用能反覆清潔的布衛生棉,改善他們的日常生活。我更希望能從中切入,扭轉她們的兩性價值觀及對自我的看法,於是我分享了我第一次月經來的故事...... 女兒成年禮 當我國中第一次月經來時,因為老師及父母都有事先教育,所以我看見褲子有紅紅的血漬時並不緊張,反而興奮地告訴我的父母:「它終於來了!」。而當天晚上,我爸媽便帶著我和妹妹一家人一起外出吃大餐,風風光光的「慶祝」吾家有女初長成!這也成了我家的「成年禮」慣例,當我妹妹第一次月經來時,也是這樣比照辦理! 所有的非洲女生聽到我家「慶祝」的故事都吃驚不已,他們無法想像有人是這樣面對月經的。我說,雖然它有時候確實會不太方便、甚至有點不舒服,但它不是壞東西,不需要羞於啟齒。有了它,我們才有能力孕育新生,這是一個多麼強大、榮耀的能力,這是身為女性的驕傲! 也就是在我初經來時,我爸媽用行動告訴我,不僅我的生命無價,我的身體也是十分尊貴的。這個看似一次性的慶祝,奠定了往後我對自我價值及身體主權的基礎。直到現在,大姨媽的報到都像是再次提醒我自己的身體是很寶貴的、是值得珍惜的、是我需要好好保護的。我也這樣鼓勵在場所有的黑人女性。 並且,我很認真的告訴已經是媽媽的學員,要開口教導你的女兒關於生理期的事,妳就是她最棒的老師。不只讓她不會為了初潮驚慌害怕,甚至可以讓她知道自己是有價值的,這個價值是每個生命都被賦予的,不需要也不能用金錢、他人的歡愛來證明! 非洲女生們很可愛, 分享中他們時而害羞的頭低低、時而因受鼓勵開心地歡呼拍手。 我們同行的志工中有兩個男生,他們也大方的向女孩們分享自己並不覺得女生的月經是一件骯髒羞恥的事,也會親自拿起針線指導學員製作布衛生棉。看得出來課程中的非洲女生一開始對「男性」的存在感到害羞不自在,但隨著真實的陪伴與分享之後讓他們漸漸的改變,到最後可以不分男女的開懷互動,我們彼此都很受激勵。 我為著自己能參與在一個改變非洲女性生活的行動感恩, 也為著我們能以生命影響生命而感動! 到了晚上和團隊聚集時,有一位志工夥伴說她聽到我家的故事時也很震撼,讀幼教的她從我的分享中看見「家庭」的功能、父母的角色是如何強而有力的影響一個孩子的生命。其實我不曾跟人提過這件事,因為我從不覺得它有什麼特別,直到這次「愛・女孩」備課過程中,才想起這個經歷可以拿來分享。我這回頭看也才發現,原來看似簡單的小事,在我的成長背景中扮演多重要的關鍵。我感謝我的父母,從小他們能給我們的並不多,但他們永遠努力地給予陪伴! 看重一個生命個體的成長,大於一個需要缺空被滿足。 是啊,其實這次來非洲也發現,我們最大的給予其實不是那些物資,而是真實的陪伴。當我們花時間、花心力在村莊大樹下、學校教室裡陪著她們一針一線的縫製,也是在用身體力行地告訴女生:「我很在意『妳』」。 就像養小孩一樣,陪伴是因前瞻未來的樣貌而去付出培養,而不會僅是應付現階段的需要。在非洲體會到「陪伴」的力量之後,回到台灣雖然忙碌、步調緊湊,但我會開始抽空思考我還可以怎樣付出我的陪伴?只因我渴望,不論在哪裡,都繼續用我的生命影響下一個生命! |